欲罪之殤
~葉昭然年輕時的故事~
「我是來逼婚的。」他在昭然的對面坐下。
「逼婚?這立場反了吧?」昭然啞然失笑。他帶著風度,只用開玩笑的語氣反問。對方卻像是早知道了似的,毫不在意。
「是嗎?那你認為誰才能對你逼婚呢?」
昭然聳了聳肩。「父皇,或是我大哥之類的。再怎麼說由你來逼婚都挺奇怪的不是?」
「這麼說,你比較喜歡被人硬上?」
「別開玩笑。」昭然有些不爽。「我只是認為這種事該由我自己來決定。」
「那由我來逼婚,你才有選擇權,這不是挺好嗎?」
「那我應該要可以拒絕才對吧。」
「可以的話,就不叫逼婚了吧?」
「那我不就沒選擇權了嗎。」
「那就是我想的。」他的微笑很輕,餐具碰在盤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音。「昭然,我也不想等到你被皇室逼婚之後再來看你煩惱。既然如此,現在由我們來決定不也挺好的嗎?」
「可是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。」
「那你喜歡怎樣的類型?」
「你有沒有聽過『認真的狼人最帥氣?』」
「你認真的?」他用手撐住下巴,彷彿這個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。「嗯……如果是的話,那你應該會去追亦誠才對。可是,我看你對亦誠可沒啥動作。話先說在前,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喔?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只要你出現在他身邊,他的努力就會被其他人認為是靠和你攀關係而得來的。他對你可是敬而遠之呢,更不用說和你結婚了。那樣的話,他的人生目標可就全毀了喔?你忍心那麼對他嗎?」
「就算那樣,我就是喜歡那種人。你管不著吧?」
「你只是想要得不到的東西罷了。這樣下去,可是不會幸福的。」
「那也是我的事。」
「不,是我的事。別忘了我今天可是來逼婚的,伴侶的幸福,可是比伴侶的想法還要重要喔?」
「你這話根本倒因為果了。」
「或許是這樣吧,昭然。可是我想要你,想要你過得幸福快樂。」他舉手輕捻昭然的鼻子,忽然站起了身。「今晚我就不過去了。我發情期到了。」
「等等,」看對方打算離開,昭然連忙伸手制止。「你就來吧,我不在乎的。」
「可是我在乎。」月光下,亦敬的笑容就像是醉人心弦的甜酒。昭然想伸手去撈,卻發現是自己的手沒握實。他看著亦敬離去的背影,這才看出亦敬說的沒錯,自己就是想要得不到的東西。
「二哥,好久不見。」
「晨輝!你回來了?」
昭然看向他的弟弟。自晨輝去晶華國已經十年了,雖然偶爾逢年過節會回來一趟,不過在這種時節回來還是第一次。
「是啊。這次我可是真的回來了……不需要再過去了。父皇也讓成德回晶華國了,你不知道嗎?說是打算結束交換人質的傳統。」
「真的?雖然我對他不是很在乎……」
「你是對虎人都不在乎吧。」
昭然咧嘴而笑。「一點點啦。不過你回來我還是很高興的喔?」
「你不高興我就要揍你了。」
「走吧,」昭然搭住晨輝的肩膀。「你見過父皇了?那好,我們去玩一玩吧。我最近認識了幾個挺可愛的狼人,你一定要來見見他們……」
「不,別。那對我來說很無聊。」
「無聊?」昭然有些驚訝。「怎麼會無聊……啊,難道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?這可一定要跟二哥說說了。」
「沒這回事。」晨輝笑了,卻笑得有些落寞。
「怎麼?該不會有哪個小狼看不上你?這也太沒眼光了吧?」
「不……不是這樣的。這事我不想跟二哥說。」昭然正想抱怨他太見外,卻被晨輝制止。「二哥,如果你真想慶祝我回來……陪我出遠門玩一趟如何?去晶華國。」
「怎麼,你不是才剛回來,就想馬上回去?」
「想跟二哥介紹一下那邊好玩的地方。正是因為剛回來,久了怕就忘了……就沒這機會了。」
「這個嘛……好吧。就我們兩人?」
「當然。去嗎?」
「去。難得我們兄弟倆都有時間,不陪這一趟也太說不過去了。可惜大哥沒辦法一起來。」
「大哥是嫡子,怎樣都不可能的。」晨輝意外地開心,伸手回搭昭然的肩膀。「就咱們兄弟倆。十幾年來都沒這機會,不好好把握怎麼行呢。」
「好久不見了,亦誠。」
穿過層層的文件,他將熱茶遞給對方。霧氣帶著茶香,在狹小的室內繚繞不去。
「哎呀,難得看到你呢。」亦誠放下書,看了一眼茶杯,卻沒有拿。「最近過得還好嗎?」
「是你都不出門吧?看你努力工作成那樣,我都覺得累了。」
亦誠側過頭,看著對方平靜地捧著茶杯輕啜。「難得看你會錯開話題。怎麼了?」
亦敬輕啜茶水,一小口一小口地嚥下那份苦味。很多時候,他覺得喝茶這種又苦又傷身的東西根本就是在自虐,但這正符合他現在的心情。他承受著亦誠的視線,一句沒說,直到終於覺得舌頭苦到不得不一吐為快的時候才開口。
「……我懷孕了。」
「真的?」亦誠驚訝地站起。「那我該說恭喜了?這樣你想抓住二皇子就更容易了吧?」
「或許吧。」亦敬知道自己該配合笑一下。「但我很擔心。」
「有什麼好擔心的?這對你來說不是最好的機會嗎?」
「正因為是最好的機會。如果失敗了,我就沒退路了。」
「我還以為對你來說是十拿九穩的事。」
「年輕時的自大宣言就別提了。」這次他真的笑了,但其實他只覺得想吐:「我很害怕,因為我確實沒有條件去約束他。如果他真的不要我,那我面臨的可就不只是落魄而已了。我的家族會怎麼看我?我會有孩子要照顧,其他人更是不敢動二皇子的前友人。我……」
亦誠把手放到他肩上。「你想太多了。別顧慮這麼多,你愛他吧?那就全力去追他。愛情不應該是這麼單純的東西嗎?」
「我也希望如此。但我怕我們彼此都太聰明了,沒辦法不去考慮背後的政治策略。」亦敬的笑容漸漸變苦。「以他的身份,不論是和誰在一起,這點只怕都難免。只是我……或許是把事情講得太明了……」
「你該不會把那些話對他說了吧?」
亦敬搖頭。
「那就好。要是我聽了那種話,也會懷疑對方是不是真心愛我。但是既然沒有,你又在擔心什麼?」
「……擔心他的心不在我這吧。」
「為什麼?就我聽到的,自從他跟你交往後,可是沒再跟其他人往來了。那個花花公子耶?這樣你還無法放心?」
亦敬閉上眼睛。「我看得出他的顧慮。我大概了解為什麼,只是……我不能直接指出來。這些話講白了,就會跟你剛剛說的一樣,讓人認為我不愛他。」
「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兩個,為什麼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。談戀愛有必要弄得那麼痛苦嗎?」
「這就是戀愛啊。」亦敬張口,彷彿大徹大悟。「如果不苦的話,就不會甜了。」
昭然和晨輝到晶華國玩了一個多禮拜。他們到各大景點閒晃,在晨輝的介紹下試了各種奇怪的民間小吃。他們豪爽地四處購物,買了許多自己都難以理解為什麼要買的東西。晶華國特產的半透明布料確實非常精美……晨輝拉著他試穿了好幾件,有些的剪裁與設計甚至連昭然都感到害臊。晨輝刻意挑了幾件特別奇怪的服裝,試穿了之後再和昭然一同大笑。結果他們把那些衣服全包了。
現在他們正在晶華國最著名的景觀台。這裡昭然也來過幾次,但從來沒像這樣把整個場地包下來過。晨輝好像跟老闆很熟,講個兩句就答應了。他們在最靠近看台邊緣的座位上,看著遠方夕陽西下;火燒般的豔紅籠罩著眼前的天空,四散飄落的水晶花瓣如點燃一般,散發出通透的橙。空無一人的看台上就連服務生也沒有,除了灑滿座位間的花瓣,就只剩下眼前看著夕陽發呆的晨輝。
「吶……二哥。」
「怎麼?」
「這幾天玩得還開心嗎?」
「很開心啊。怎麼了?」
「……」夕陽漸漸落入雲間,赤紅的光芒變得深沉,與天空的藍融合成清徹的淡紫。「二哥,和我一起留在晶華國好嗎?我不想回去。」
「怎麼?這麼突然。你不喜歡國內?」
「啊啊。雖然當初來晶華國是因為要當什麼人質……但畢竟都過那麼久了。實際上也沒人對我不好,我覺得在這裡比在國內輕鬆得多。我沒跟你說過,不過回去時常常覺得必須看父皇和大哥的臉色說話,其實挺不自在呢。二哥,你也沒有繼承皇位的必要,最多不過是個備胎,跟我留在這裡,也沒關係吧?」
「不,我們兩個都跑出國的話,父皇再怎麼說也不會答應吧……」
「在晶華國的話,沒關係吧。大不了我們找兩個配得上皇室地位的人結婚,說是政治婚姻,他們就不會過問了。」
昭然想起了亦敬。沒跟他說就跑出來這麼久,回去時會被他罵到臭頭吧。「太誇張了吧?為了不要待在國內,你甚至願意搞政治婚姻?」
他哼了一聲。「反正不管怎樣,我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婚姻。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利用。」
「不……等等,這太誇張了。晨輝,到底怎麼回事?」
「二哥。跟我一起留下來好嗎?」
「這……」
晨輝偏過頭,表情看來如此淡然。昭然張口想說些什麼,卻又覺得不管說什麼都不對。太陽已經西沉,深紫色的餘暉映照著水晶花瓣,從晨輝的面前滑落。
「……沒關係,二哥。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會答應。」晨輝看向落日。昭然忽然有種要失去這個弟弟的感覺。
「晨輝,你怎麼了?有什麼事不方便跟我說的嗎?」
晨輝露出苦笑。「確實不方便大聲說。哥,你靠過來我就告訴你。」
昭然把臉湊到晨輝面前。然而晨輝沒有開口,他抓住昭然的臉,把他轉向自己,就這樣吻了下去。落日沉入雲間,天空變成悠遠的深藍色。星星開始眨眼。
晨輝把昭然放開,昭然按住自己的嘴,卻發現晨輝已起身離開。他拉住了他。
「……晨輝,你想跟我說的就是這個?」
「……嗯。」
「所以你才把服務生都支開?」
「嗯。」
「晨輝,我不能答應你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但我要你跟我回國。晨輝,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。不過……在婚姻之外的部份,要我偶爾陪陪你,我是無所謂的。」
「……這是哪門子的花心宣言。」
「但是你挺開心的不是嗎?」昭然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淚水。
「太過分了。」
「欸,老弟。反正你也知道不可能跟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。既然如此,對你來說這不是最好的結果嗎?」
「……我只是因為你沒有生氣而感到欣慰罷了。」
「別口是心非了,」昭然回吻了上去。「既然你都把服務生支開了,那也應該做好了心理準備才對吧?」
「……你知道嗎,二哥。」
「怎麼?」
「我一直覺得,同性戀最好的一點就是,發情期的時候不管怎麼做都不用擔心懷孕。」
「啊哈,你這個小色鬼。你發情期到了?看來今天不好好整治你一頓是不行了。」
「能的話就來啊,看我們是誰整治誰。嘿嘿。」
昭然壓了上去,同時衣服卻被晨輝扯破。反正他們買了很多新衣服,應該是不用在意吧。
「……謝謝你,二哥。」這句話,晨輝並沒有講給昭然聽。不過他知道,即使沒有傳達到,也沒關係了。
如果他們真的想瞞過他的話,應該是可以做得更好的──
亦敬用這樣的想法說服自己,往昭然的房間走去。
昭然回國的那天,他們的晚餐竟然找了弟弟一起來。雖然沒有實際證據,但畢竟是那個昭然……他們的一舉一動間,都讓亦敬感覺充滿了出軌的氣氛。竟然跟自己的弟弟出軌?這有點超過吧?還是說他以為跟親人比較能獲得原諒?
他來到昭然的房間外,稍微繞了一下,將手放到牆上,並將自己的意念添加上去。他往前踏步,走進了昭然的衣櫥內。就跟他想的一樣,可以聽到粗重的喘氣聲……其中一個聲音他並不熟。他低頭靜默,知道自己在認識昭然的那天就做好了會發生這種事的心理準備,但他沒想到的是,那個心理準備幾乎沒有用。
他該怎麼辦?他想離開,但他知道就這樣離開的話很有可能會失去昭然。生氣的話,肯定會被昭然當成無理取鬧,進而覺得他很煩吧。祝福他們?這絕對不是他的選擇。昭然啊昭然……既然明知會發生這種事,他又是為何來此?
不,正是因為已經發生了。他的感覺並不重要,盡可能地利用當前的局面……這不才是他一直以來所做的事嗎?風風雨雨地他都走到這一步了啊。
他聽著外面的呼吸聲,如今已平緩了下來,是事後了吧。現在是好機會了,要談也可以好好談……他抹了抹臉,知道不可能完全消去淚痕,但仍然努力讓自己表現出平靜無波的樣子。他打開衣櫥的門。
兩人臉上的表情讓他產生些許報復的快感。果然對象是他弟弟……這傢伙,竟然搞上自己的哥哥。難道就沒有點羞恥心嗎?知不知道這件事傳出去會是多大的醜聞?亦敬嘆了口氣。
「昭然,不是我想威脅你。不過你也知道這種事說出去會有多難看吧?這種時候不是該討好我一下嗎?」
「……你想怎樣?」
「不要這麼緊張。我不會怎樣的……畢竟我也不想傷害你。但我多少沒有那麼好心到可以平靜地接受這一切。」他忽然加重語氣。「是你對不起我吧?該怎麼樣是你來想才對吧!」
「這……對不起。可是……還請你不要說出去……」
「如果你真的不想被人知道就該做得更好。在我看來,你回來那天還帶著他來見我,根本就是在炫耀你們的新戀情喔?其他人敏銳點也會注意到吧。你們自己該收斂一下才對。」
「……亦敬,他是我弟弟。我很愛他,但這不代表我就不愛你……」
「停。昭然,你很花心這件事我們都很清楚。現在不是重複那些甜言蜜語的時候,你想怎麼補償我,趕快決定。」
「二哥,讓我來吧。」晨輝將手放到昭然腿上。這動作讓亦敬無名火起,但他知道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。「亦敬,對不起……但二哥在接受我的時候,有說到在婚姻之外可以偶爾陪陪我。我也知道我不可能獲得更好的結果了,所以,我想如果我們能夠和解……」
亦敬低頭。「跟你說話異常地爽快呢。那麼,你會幫我嘍?好,我接受。」
「你想要多快?」
「孩子出生前。最好能快到讓別人不確定是之前還是之後懷上的。」
「成。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。」
「等……等等,你們在說什麼?」
亦敬用下巴比了比。
「……二哥,他是在說,只要你盡快跟他結婚,他就願意支持我們。」
「我先說,那可不代表我願意退居為第三者,要知道你才是第三者……」
「等等,要我現在就結婚?我才不要!」
兩人看著他。
「要嘛你馬上跟我結婚,要嘛你兩人都得不到。你想選哪個?」
「在我來說,二哥的伴侶能接受我當然是最好的。亦敬的話,我沒什麼好抱怨。」
「所以你們就聯手把我賣了?怎麼可以這樣?」
兩人瞪著他。
「……好啦。」昭然哭喪著臉。
「又不是說結婚了就不能去那些風月場所。你的名聲之糟,大家都有心理準備的。」
「我來說的話,我可不認為有我們兩個,他還有那個精神去什麼風月場所……亦敬,咱們來聯手把他榨乾吧。要做就該徹底斷絕後患。」
「行是行……我先確認一下,你對我應該沒有興趣吧?」
「當然。只要你不介意我先把二哥榨乾就成了。」
「那就要看你哥的精力夠不夠了……他平常老是跑出去玩,沒理由不夠才對。」
「不……等等,不該這樣的吧!?」
結果倒是意外獲得一個奧援。亦敬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……他雖然不是真心想和別人平分昭然,不過能確保得到一半,也比沒有好吧。他咬上昭然的肩膀,和晨輝一起把昭然壓到床上。
「那麼接下來就是,壞孩子的,懲罰時間了唷。」坐在昭然身上的亦敬笑著說。
「我實在懶得說什麼了。」亦敬雙手抱胸。「很久以前我就一直跟你們說要收斂點。但看來你們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聽。」
昭然和晨輝跪坐在地上,他們的前方各放著一個算盤。他們的視線都放在那個算盤上,但幸運的是,至少他們還不需要跪上去。
「竟然在閱兵時偷摸對方屁股。一個人這麼做也就算了,另一個竟然還傻到摸回去。你們是嫌謠言不夠多就是了?這麼想讓家醜外揚嗎?」
昭然轉向晨輝,半掩住嘴。「晨輝……你有沒有覺得,亦敬結婚後脾氣越來越差了?」
「我也這麼覺得……」
「不要當著我的面竊竊私語!你們也不想想是誰在努力維持這個家!為什麼我得要幫你們這兩個白痴擦屁股!」
「我賭三秒後爆炸。」
「五秒。」
「你們、就、這麼想、被我罵就對了!?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!!」亦敬仰天咆嘯,渾身散發出驚人的氣流。跪在旁邊的兩個虎人遮著眼無法直視,在碰的一聲巨響之後,一切忽然安靜下來。亦敬低著頭沉默不語,兩人數到十,接著他突然抬頭,凝視前方,完美的儀態就如水面般平靜。他走到兩人身前。
「總之,昭然,我想你暫時不要去閱兵了比較好。身體不適向來是很好的藉口。至於三弟,我要你在昭然閉門不出的時候出去活動,隨便做什麼都行。要是你們兩個都不見人影,不用說謠言了,事實就是你們倆會窩在一起。我不想再聽到傳聞了。我的態度多少可以幫忙鎮一下,但最近已經開始有僕人用同情的眼神在看我了。你們,不要,太過分。」
亦敬再次確認了兩人的眼睛都盯著算盤。「……我也不想再多唸下去。昭然,你就先回去吧。我有事要跟三弟談。」
昭然摸著鼻子回房間去,等他走了之後晨輝便即開口。「兄丈,你也別這麼生氣。你知道我們平常都沒辦法偶爾恩愛一下,所以才……」
「別說了。其實我挺羨慕你的。」
「咦?」
「我知道你們平常沒辦法秀恩愛。我也知道這會讓你們忍不住想偷偷摸摸做點什麼……但你也很清楚那傢伙。正是因為沒辦法常做,所以他抓到機會就會亂來;反而是對我他都沒什麼表示。」亦敬搖頭。「這要我不忌妒很難。你懂嗎?」
「……抱歉。我會收斂的。」
「問題在他……我知道你只是覺得不回應一下對不起他的情意。但是確實,最近幾天你得更小心點。」
「怎麼了?」
「晶華國派人來提親。不用說,對象是你。」
「什……這我怎麼不知道?」
「狼人的管道。」亦敬揮手。「對方人都還沒來呢。只是先跟你說聲,你自己小心點。」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
看著晨輝離去的背影,亦敬不禁感嘆。他將算盤收好,心想讓他們看了這麼多次,卻一次都沒讓他們真的跪上去過。如果自己狠心一點的話,應該……也不會變得更幸福吧。
至少如今他有小澄空。為了他們,他是不會讓這個家倒的,無論任何形式。
「晨輝大哥!終於找到你了!」天藍毛色的狼人開心地搖著尾巴跑到晨輝身邊。
「為民……」
「大哥你也真是的,怎麼回國之後就對我們不聞不問了呢?連封信都沒有真是太過份了啦!」他抓起晨輝的手便咬。「都一年多了耶……至少也回來看一下啊。難道晶華國對你來說真的那麼不好嗎……」
「不……不是,為民,只是我在這裡比較忙……」
「可是我聽說大哥在這裡沒有擔任什麼職位啊?」
「這個……是私事……」
「吼,大哥根本就只是在找藉口而已嘛!」為民雙手插腰。「我不管。大哥跟我回晶華國啦。至少回來個幾天吧?其他人也都很想見你的。」
「這個……等一下。」晨輝低身湊到為民耳邊。「我聽說你這次來,是為了……跟我……」
「對啊。」為民點頭。「我知道這對大哥來說有點為難……可是我對自己也挺有自信的說。你也知道我們的身份肯定是要政治婚姻的吧?我絕對不會辜負大哥的。而且,」他笑著蹭了蹭晨輝的手,「如果是跟大哥結婚的話,我可是很高興的喔。至少大哥又帥人又好,已經比其他可能人選好太多啦。」
「這個……謝謝你啦。可是,這件事再給我點時間想想好不好?」
為民低下頭。「……大哥,你有喜歡的人了對吧?」
「呃……」
「……真的不行的話,要我住過來也是可以的喔。在巨葉國這裡,虎人有兩個以上的伴侶不算少見吧?雖然我不是很樂意,不過如果那是大哥的想法,我也沒辦法……」
「……對不起。再給我點時間想想,好嗎?」
「……嗯。」
為民落寞地走了。晨輝雖然不忍,但友情畢竟還是比不上愛情和親情。只是他能逃避這件事多久呢?
「特地追到這裡來,真難得呢。」亦敬喝了口茶,鎮靜的表情就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。「你跟三弟很熟?」
亦敬坐在客房的一角,看對方將茶壺放回桌上。到客房來談,簡直就好像主客易位了一樣,但他知道對方需要面子。
「我們在學院是做共同研究的喔。」為民倒著自己的茶,開心地說。「除了我還有幾個同伴。我們都很想念晨輝大哥。」
「可是為何要這麼堅持呢?你也可以看出他並不想過去。」
「尊君才是呢。尊君肯定也有聽到那些謠言……」為民刻意壓低聲音。「大哥來晶華國,就不會有那些煩人的謠言了不是嗎?為什麼要幫大哥說話呢?」
亦敬哼了一聲。「我是尊重他的想法。你如果喜歡他,又為何要他離開自己喜歡的地方?」
「可是,大哥是三皇子吧?」為民將手上東西放下,一臉困惑地轉過身。「他總有一天得和其他國家聯姻不是嗎?是我的話,至少和他很熟,我也很喜歡他。這有什麼不好?」
「好不好是由他來決定吧?」
「或許是吧……」為民低頭。「可是我真的覺得這對他很好啊。」
「……他不會過去的。」
「也是……或許他真的是這麼想的。我沒辦法改變他。」為民抬頭看向亦敬。他的眼神深邃,平復下來的嘴角帶著些許憂鬱。他的技巧真的很優雅,就像藝術;亦敬在茶杯後想著,即使是自己也沒這麼精巧。但這跟深思熟慮是兩回事。
兩人看著對方,彼此的臉上皆面無表情。亦敬好整以暇地躲藏在茶杯後方,讓杯中的茶水成為他的防禦。一口茶是不需要喝這麼久的,對方也注意到了。
為民微笑起來。「……可是您也知道,他的想法其實不是那麼重要。所以,您是怎麼想的呢?二皇子尊君?」
「你終於露出那種表情了。」亦敬跟著微笑。「也是呢。像我們這種滿心算計的狼兒們,就是應該帶著虛偽的笑容對談才對呢。」
「就照您說的吧。可是,您不和我聯手嗎?我怎麼想都覺得這對您比較有利喔?」
「那要看以哪個角度來說了。」亦敬將茶杯放下。他以指尖將茶杯向外推。「能夠獨占伴侶是很好,但要是他的心意是想要三弟留下來,我若反其道而行,會被他討厭吧?我是不會去做那種傻事的。」
為民以指尖抵著嘴角。「這麼說……你承認二皇子跟三皇子間……確有其事嘍?」
「沒有這個前提的話,我都不知道我們為何對話。」亦敬嘆氣。「我站在他們那邊。我是來勸你放棄的。」
「是嗎……那太好了。」察覺他語氣有異,亦敬瞇眼看向他。「謝謝你幫我證實了這點唷。這樣我就有證據可以要脅大哥了。」
亦敬震驚地看著他的指尖,一個小小的圓球正在轉動。其中映照出他和為民的身影,他可以隱約聽到有聲音傳出。那是他剛剛說過的話。
「顯現……做出來的東西,也有可能是單純的幻術。」亦敬故作鎮靜地說。
「只要給他們看看我的書就行了。我也只帶一本……就只能做到故事中描述的事。這不是問題唷。」
「是嗎。」亦敬低頭。這不能算是失算,顯現太過多樣,他不可能料到。但真正的智慧不需要機巧,他心想。「你很堅持這麼做?」
「沒有不做的理由不是嗎?」
亦敬起身,好整以暇地將茶杯放下。他理了理身上的布料,手掌翻轉,就像正準備介紹家中擺設。「……那麼,看來我只能將你滅口了。」他的手往身側一揮,指尖伸出青色劍芒。
「哎呀,太衝動了吧?二皇子尊君。我這邊可也不是全無防備喔?」為民慵懶地離開椅子,從空中抓出短矛。他刻意不直視亦誠,但仍如散步般地繞著他走了半圈。
兩人眼神交錯。亦敬將劍芒一揮,為民迎了上去。
慘叫聲響徹開來。
「你……你根本是故意被刺中的!」為民憤怒地看著倒在地上的亦敬。「你在想什麼!」
亦敬抓住胸口,用滿是鮮血的嘴角擠出笑容。「嘿嘿……你傷了二皇子的伴侶。馬上……就會有人……來抓你了。就算你握著什麼證據……又有屁用呢。」他努力吸氣,卻嗆了一口,血從鼻尖滲出。「你想威脅我的家人……我就要你身敗名裂。想跟我比智謀……你還太嫩了……小狼兒。」
「你!你竟然……」
「先想想……要怎麼彌補……外交危機再說吧。晶華國……會將你切割的。沒有國家……可以回去……感覺如何呢?」
跑步聲。有人來了。為民憤怒地踹了亦敬一腳,腳尖帶著金色的血跡離去。亦敬躺在燦爛耀眼的血泊中,看向自己映在血中的眼神。直到暈過去前的最後一刻,他才發現,自己終究還是失算了。
「咳咳……」
「亦敬,還好嗎?」
昭然扶著亦敬,帶他到椅子上坐下。只有兩人的客廳中,和前些日子比起來,是有些過於安靜了。
「沒事……只是有點喘不過氣。」他輕咳兩下。「……沒想到三弟的臉皮竟然這麼薄。就這樣離開……」
「如果不是因為我們……你也不會受傷。」昭然將亦敬摟入懷中。「對不起,亦敬。」
「不……沒什麼。」亦敬搖頭。「我還是希望他能留下來的。」
「至少要避避風頭……他會回來的。」
亦敬點頭。他想開口說些什麼,卻被咳嗽打斷了。昭然扶他回房間,在那個下午,一直都陪在他身邊。
夕陽斜斜地照在嬰兒床上,前後搖曳的木材發出細微摩擦聲。亦敬坐在床邊,手指順著澄空頭上的王字,沿著那虎紋慢慢滑動。沉睡中的澄空很安靜,粉嫩的小鼻子微微溼潤。他是個健康的孩子,就跟昭然一樣。
「咳咳……」亦敬輕咳,將喉頭的澀味咽下。他輕靠在床頭,將自己的體重加在木床上。這些日子以來,他的體重輕了很多。木頭的紋理印到他的思緒中,看著它,就好像感覺他跟孩子更近了一點。澄空的小手揮了一下,是在作夢嗎?
「記得哪個故事說過……」亦敬自言自語。
「神對人所能做的最殘忍的事,就是實現他們的願望。」他將手微微提起,在澄空的鼻頭輕點。「對不起……孩子。我沒有把你放進我的願望裡……」
他的咳嗽加劇,但他就像早已知道,將頭撇開,手掌用力摀住嘴角。他有些喘不過氣來,但那些聲音都沒將澄空吵醒。他隨手拿些草紙將手上的血跡擦掉。現在草紙他已經需要隨身攜帶了。
「澄空……我的孩子。等你長大了,會記得我嗎?」
金色的雨絲落下。
水珠打在亦敬的手背上,腿上。微微的暈眩感讓他感到舒適,就像在死水中注入了新的水滴。他讓躺椅上的自己放鬆,沉浸在身旁的溫暖氣息裡。空氣中滿是生命的味道。
淺淺的呼吸後,亦敬笑了起來。
「至少現在我能確認你愛我了。」昭然握住亦敬的手,輕輕地撫摸,像是要他不要說話。「只是用偶爾咳嗽來換到這點……又有什麼可惜的呢?」
三年後,亦敬舊傷復發,調養半年便去世了。在那之後,晨輝一直都沒有回來過。